近来,鄙人喜好有二,其一为恶补经济常识。这是自己认识肤浅的领域。
多亏“网络大学”的方便之门总是敞开着,我很快便搜寻到自我摸索的途径,即由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大卫•哈维(David Harvey)所主持的“解读资本”读书小组之开课实况录像。
哈维(下图)的学术视野及思想内涵贯通于人文社会科学的方方面面。他不仅仅是一位“以地理思维之长(空间观察),见人文社会之短(批判弊病)”的地理学专家,在社会学、人类学、政治经济学等领域均有卓越建树,出版过《地理学的解释》(1969)、《社会公正与城市》(1973)、《资本的界限》(1982)、《后现代性的状况》(1989)和《希望的空间》(2000)等论著。(注)
在《希望的空间》这部著作中,哈维将自己长期对资本运作逻辑的研究加以深化,冀能在全球化规模上把身体(body)和政治人(politic person)确立为当下普遍诉求的根基,并将人的劳动以及生活尊严之普遍权利作为中心内核来构思、设计其乐观主义的未来社会图景。
他以地理学者特有的批判视角指出:迪斯尼乐园般的城郊住宅区犹如一种“堕落的乌托邦”(degenerate utopia),这些看似悠闲、雅致的人造花园使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无视于外间乌烟瘴气的真实世界。
自一九七一年以来,哈维几乎每年都获邀参与组织研读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的读书小组,或是在大学里开办相关课程;这是一部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著作。七十多岁的他不但对《资本论》展露了极大热情,更甚的是,他亦把阅读该书视为一种积极的政治行为!
根据哈维解释,《资本论》综合了三种主要的知识背景:一、英国新古典经济学(如亚当斯密和李嘉图等人的理论学说);二、德国古典批判哲学(如康德、黑格尔及费尔巴哈等人的思想体系);三、法国乌托邦政治传统(尤其是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观点);而贯穿整部大书的,则是马克思本身特别倾心、侧重的理性认识与辩证关系的表述方式了。
目前于纽约市立大学(CUNY)研究中心任教的老先生因此好意地提醒所有学员/读者,散见于全书各章节的“appeared”绝不能跟“is”等而论之,而且,万事万物也不能统统化约为“有其果必有其因”的所谓“对立-统一”关系结构中;如若不慎从此种分析性的讨论角度介入,难免就会乖离作者原意了。(上图为1934年出版的插图版马克思《资本论》)
商品(commodity)作为一个特殊的解释单位,尽管它是众人皆知的概念,然而在马克思的论述里却指涉了两个不同方面的事态,大体来讲,亦即是阐明“每一件商品都必须同时具备使用的价值和交换的价值”。没有使用价值,也就没有交换价值。
鞋子、雪柜、汽车等一律可以用来喻示商品的使用价值(use value),反观价格(price)则恰如其分地表征了商品的交换价值(exchange value)。进一步地说,这两种相对性的价值始终取决于日常生活需要的实际价值(real value),而并非所谓“感觉值得买”有关商品的真实价值(authentic value)。
由此大概能够理解,价格的决定,既需要把商品生产所投入的种种要素/资本(包括劳动力和广告费等)从头到尾地总计起来,亦需要参照、仰赖于社会需求始能定夺。易言之,套用哈维的话来讲:撇开复杂的信贷利息不谈,显见商品的价值乃取决于社会需求下的劳动时间了。(附图)
今天,大家置身于一个资本主义社会里,每日生活中不可避免地必须与商业机制捆绑在一起。对于形形色色的消费方式,从丝袜奶茶到叉烧鸡饭,从名牌服装到豪华公寓,从股票市场到艺术市场,等等,压根儿不会感到陌生的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唯一目标就是要争取市场全面自由化。
唯有在此种情形下,资本家则用不着烦恼如何使商品不断增值的问题:市场扩张越大,资本流通越快,投资的人越多,价格就会越高。
举个例子来说,一直以来,房地产都被视为一项长期投资的项目。人人趁年轻时向银行贷款购买房子,尔后长年累月朝九晚五安分守己地卖力工作,遂以每月劳动报酬中的百分之三十来支付欠款与利息;假如没有意外,临退休前便会拥有一间可供自己和家人安居的寓所了。
可是,现在呢?就投资心理来说,愈来愈多人选择相信在二〇一〇年以马币三十五万令吉买下的房产,不出五年内必将能以马币五十万令吉脱手,一进一出,十几万便平安入袋了。群众思想感性,一往情深,认定屋价只升而不降,无怪乎连许多中低工资的新科白领也对着房屋市场虎视眈眈,垂涎欲滴,无惊梦中做憨人!
这个现象让大卫•哈维不禁摇了摇头。他洞见全球城市大事建筑,务必消耗大量自然资源,依此毫无节制的发展趋势,有限的地球资源恐怕将在转眼之间殆尽,人类到时候该往哪里去呢?再说,众人鬼迷心窍,倾全力搜刮资本,累积财富,即使生活空间不再优质化,生态环境愈来愈糟糕,彼等岂有多余时间去过问呢?更甭说重视邻里互动,捍卫居住权利,促进社区转型,支援政治运动,抑或创造人生价值了。
于是他大声疾呼:我们需要对资本主义体系进行根本的改造,而如何自由地扩展“社会需求”的解释框架,俨然是当下的我们不可或缺的主动行动。
与此同时,论调颇发人深省者,莫如美国文化左派学者邓肯•佛利(Duncan Foley)的一番话了,其大意是:如果人人都强调个人财产乃至个人利益之重要性,无形中显示了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的关系结构崩溃了。“资本主义,”他接着宣称,“从哲学意义来讲,无疑是建立在一种非理性的基础上,诸众向而往之的社会和谐,实在难以持续维持百年。此种社会制度岂有常胜不败之道理?”真所谓警世之言。
至于说,鄙人另一嗜好,莫不是开机登入YouTube,把台湾流行天后阿密特最新专辑音乐录像从早播到晚,边看边听边哼边唱。否则,倘使一介草野之民,终日想入非非,戆头戆脑地给当代经济问题逼疯了,岂不是阿弥陀佛?
注:大卫•哈维较新著作包括了《资本的空间》(2001)、《巴黎,现代性之都》(2003)、《新帝国主义》(2003)、《新自由主义简史》(2005)以及《新自由化的空间》(2005)。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10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