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14, 2006

倾听姜苦乐



【一、中国篇】

十二年前,因缘巧合下得以跟艺术史家姜苦乐(John Clark)先生晤面;而今又夥同绍斌,在弥漫着书香、咖啡香和古典音乐的休闲空间,倾听他描绘当代艺术的图景。

姜氏为澳州悉尼大学艺术史论教授,对亚太地区的艺术进程了若指掌,诸如:欧美之外其它地区艺术的现代性问题,明治维新以来的现代日本艺术,印尼艺术与泰国艺术等,均是他关心和研究的范畴。精通三种亚洲语文,能够言说与书写流利华文的姜苦乐,就有关中国文人画、现代艺术和前卫艺术有过清晰的理解及论述。

据姜氏分析,中国当代艺术之所以举世瞩目,完全是受惠于一些欧美艺评家、策展人或经纪人的“红色情结”。这些人物当中,好像瑞士人史泽曼(Harald Szeemann)和意大利人奥利瓦(Achille Bonito Oliva)等,都曾在一九六零年代末,亲身经历那场声势浩大的学生造反运动。

当年,他们著迷于文化革命、毛主席与红卫兵,并将中国大陆视同一种理型式梦土。转瞬之间,记忆虽已漫漶,意向却坚毅如昔,他们仍不忘藉此把彼此心手相连。除了透过艺术品来检验当下中国的政治、社会情境之外,更要紧的是,还渴盼消解那种回肠九转的“乡愁”!

在这些“同志”佑助下,中国艺术家大量涌上艺术的世界剧场,他们打出西方社会好奇的“中国牌”,如:易经、风水、针灸、方术,等等,这类倾向异国情调的语境,开始独占全球大型展览的鳌头。

然而,一味的贩卖民族、文化意象与符号,以取悦和满足“他者”片面式、刻板式认知的艺术文本,频频遭遇本土艺评家的鞭挞。

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论述,可说是聚讼纷纭。不管是装置、观念、行为或新媒体,乃至政治波普、艳俗、后感性、极繁等的创作取向,从学者教授到独立艺评人,从学术期刊到网上论坛,无不是热烈地进行着理性的辩证。仅仅是这些凿凿可据之艺术评论的积累,便足以让人赞叹。针对上述现象,姜氏有独到的诠释:

“自古以来,中国知识份子拥有‘谏言’的文化传统。”

若把握住这一论点,则对于中国官方在拟定文艺政策之前,亦不得不重视如此强势的民间话语,我们就不会感到惊异了。

公共舆论不但激化创作者、策展人与艺评家三者之间的竞争和对话,尚可“审察/制衡”艺术界的歪风陋习,甚至导引一般民众,积极地去接触去认识这个展呈了当代生存境况、以及扮演着文化先锋角色的创造力表现。

而就艺术实践与艺术评论的互动、反馈关系而言,中国当代艺术能有“大跃进”般铺天盖地的态势,确实是合乎情理的。


【二、马来西亚篇】

姜苦乐对前卫理论的分析十分精辟,在他看来,要判定一个地区或一个时期的艺术的前卫性,需参照以下几点:

一、前卫性不仅是风格的变换,它体现了体制外的艺术家与既存的艺术体制的对抗关系;二、前卫性的艺术家为了获取必要的生存空间,必然要组织具有前卫性的艺术团体,通过团体的凝聚力来获艺术观念的交流和艺术信心的确立;三、前卫艺术对其认为已经陈腐的艺术语言的突破,往往从这一艺术的外部寻找新的风格、符号,如民间艺术等;及四、就学院与前卫艺术的关系而言,接受过西方艺术教育的艺术家,会依靠自己的专门知识,作为自己的艺术权力,以自己的艺术技巧作为工具,展开对社会的批判。

上述的概念,大概不会难倒本地的画家。只不过,是否有人能够洞见“对抗”或“批判”的必要性,为了独特意念、艺术主张的崭露,而跟体制展开角力吗?

相对而言,本地艺术人口稀少,竞争不大激烈,生活容易满足,危机意识仿佛已荡然无存了!

原是政治科学出身的姜氏,喜从制度面向由表及里,对“文化主义”(culturalism)的跋扈,他颇有微辞──

亚洲地区后殖民国家的建构,几乎都沿袭了近代西方的民族国家模式,即使是宪政律法、市场经济乃至衣食住行等,也挥不去西方的阴影。然而,一些政治领袖总是认为“西方”心怀叵测,常态化紧张关系,却不愿坦承本身的落后,抑是施政的失效。如此心态,无非“……是一种自卑心理的逆反作用,也是一种‘爱国主义’的幼稚病!”

他以为我国政治官僚的文化修养非常薄弱,缺乏宏观远见,偏废人文理想。这种倾斜导向,使得与文化攸关的构思,或先或后,都必须在国家建设蓝图里让位于“巨型计划”的挥霍。

一个高度“物化”的社会,民众经济指数提升了,难道仍然无法享受高品质的生活?

姜氏娓娓地解说,从人口比例来看,吉隆坡市拥有的画廊、剧场、音乐厅、艺术馆等艺术展演空间的数量,理应比悉尼多出许多……

或许,悉尼拥有完善化的艺术设施,我们今天听起来好像理所当然。谁晓得,这全靠一九五零年代那一次的社会运动,凝聚了群众集体的力量争取得来的。

长久以来,我国的精神文明发展失衡,消费比觉醒重要!而今,正值一种“沉落”的状态,若姑且放任自流,必将进一步侵蚀人文艺术的教育与创造。“白里透黄”的姜苦乐索性拿出标尺:

“……个别马来西亚艺术家的表现张力,并不输那些国际大展的参与者;惟整体而言,东南亚地区的一些国家似乎更加优秀。”

(原载《东方日报·名家》作者专栏“艺文风景”,2004年3月4及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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