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开春,一班本地政治人物/文化官僚乘飞机到美国纽约展开一场艺术博物馆取经之旅。这些包括了我国首相、文化、艺术与文物部副部长以及国家画廊总监等各级主管在内的公务人员,在中间人的穿针引线之下,或以考察与交流之名堂,参访了纽约现代美术馆、古根汉美术馆和纽约大学的“Grey”画廊等艺术机构。
此访问团阵容庞大,格外引人瞩目,“Art Asia & Pacific”季刊抓紧机会在艺术动态栏目下予以报导,大概堪称大件事吧。
老百姓著实没有什麽理由去指责官爷们的出发点。人家乃是为了学习当地那些公、私立非营利团体的管理与经营模式,可供观摩和转移的技术性事项,尚且涵盖展览活动策划、公共审美教育乃至于档案、典藏、出版、保安系统的设计,等等等等。也许,一行人还会另有收获:从艺术景观到文化气候、从政策制定到资源分配等均有全局性的正确认识。
毕竟国家画廊近年来的运作犹如一只断线风筝,飘来飘去,让艺术社群深感痛心,倘若只需花一点点公费即可将其素质拔高到某个水平,那真是太美妙了!
不过,我们感到不解甚至非常遗憾的,莫不是当公务人员挪用公共资源给自己出国旅游公干(美其名日“考察与交流”),竟如斯大手大脚大气派;惟,一旦面对艺术工作者呈书要求当局拨出公共资源赞助他/她们出国参展时,却马上变脸拒绝承担。按一般惯例来说,当局将会杜撰一个经不起逻辑推演的藉口──有时还会夹杂著可怕的种族意识,──抑或大玩拖字诀,爱理不理,无非要使到无权无势无金的艺术工作者知难而退。
我身边就有不少同道喝过类似闭门羹,新鲜出炉的两个例子则是绍斌与喃思了。前者与其作品《标绘吉隆坡艺术空间地图》受邀参与一项由本届威尼斯双年展总策展人罗伯特·斯托(Robert Storr)亲自挑选的外围展演活动,十二名艺术家分别来自亚洲、欧洲及美洲地区;后者则与其新作《我要成为一名当代艺术家》获选参加“Asia-Europe Mediations: Asian Attitude Traveling Exhibition”,它即将在六月杪先后开展于波兰与德国,继而巡回到中国、澳洲和泰国等国家。
随著网络全球化的发展大趋,资讯的流通、获取显然比过去加速了。更何况,愈来愈多具有世界眼光的独立策展人对东南亚地区的创意社群和艺术实践也渐渐发生兴趣,所以我相信当代艺术家与“国际接轨”的机会亦将愈来愈多。然而,资金匮乏,如何成行?在这种情形下,国家画廊岂能继续采取“逃避主义”的对策?大家岂能继续用消极的行动意识来表达对本土艺术家创意表现的重视?
今年五月七日,因著资深艺术工作者毕雅达萨(Redza Piyadasa, 1939-2007)不幸病逝,这一天从此成为我国艺坛一个别具意义的纪念日!
短短数周内,Raja Ahmad Aminullah即在其私人画廊举行了一场追悼会,毕氏生前挚友,例如:Syed Ahmad Jamal(前任国家画廊馆长)、Baharuddin Zainal(前任国家语文出版局总监)、T.K. Sabapathy(艺术评论家)、Sulaiman Esa(艺术工作者),等等,纷纷过来跟与会者分享彼等与之接触的一些亲身体验,忆述中有褒有贬,同时也不乏笑声和泪水。
当中可以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一种带著不满的谴责的声音,对准了国家画廊高声喝道:我们竟然无法适时对一名艺术家之死做出适当的回应。艺术收藏家Phakaruddin Sulaiman发言时尤其忿忿不平,他认为毕氏一生创作了无数卓越非凡的作品,而且还涉及本地乃至东南亚艺术历史的整理、书写和建构,至今仍无人能够踰越其成就;惟,很讽刺的,这场追悼会倒是确证了有关机构的失责。
我们似乎都有同感,国家画廊非但不敬重已逝去的艺术家,对在世者更加不懂得珍惜,遑论给予任何形式的支援了!
或许基于这个缘故,以Bayu Utomo Radjikin为领导核心的“Matahati”画家群体,在不久之前发起、策划并与创价学会联合主办了一项公益性的展览活动,为其名下的“Matahati Art Fund”筹款。此举徵得来自菲律宾、印尼以及我国的六十七名视觉艺术创作者积极响应;艺术家献捐画作,收藏家认购典藏,左扣右除,总算净余马币八万令吉。
据悉,此艺术基金主要乃是用来保障艺术家生活方面的问题,诸如突然遭遇天灾、意外、疾病或者死亡等,身在厄境的同道可以申请一笔援助金来应急、解困。倘使这笔钱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但它起码可以体现一种人道主义式的关怀、慰籍和扶持,充分显示出美学净化的可能性。
上文所提两件事,让人乍喜还忧:一方面,我们乐见处于逆流中的艺术社群诉诸一种自我培力(empowerment)的行动实践,自强自救,这也说明当代艺术家逐渐摒弃了悲情意识;一方面,悲观地讲,它实则反映出社会觉醒之薄弱,特别是全民拚经济的发展大势,导致铸塑了几十年的文化目标/艺术生态受到大肆破坏,直截造成大家不再重视文化/艺术工作者──管他去死!成长在一个自生自灭的环境里,当代艺术家无不是将其存在陷于死亡状态之中的,无时无刻面对生死抉择,无时无刻开展生死格斗,无时无刻濒临生死关头……此等活命哲学,尽管骇人听闻,中间岂是没有所谓“自掘坟墓”的谐戏意味。
抑且,仿如鲁迅先生言之: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注:原文分两次刊于《东方名家》作者专栏“艺文风景”(2007.06.20及2007.06.26);原题分别为〈你们的创意还有意义吗?〉和〈自强自救或自生自灭〉,现略经润饰与修正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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