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20, 2009

醒醒,塞尚,他们全疯了!

保罗•塞尚(Paul Cezanne, 1839-1909)为二十世纪西方现代绘画开创了新的视角,对立体主义以及其它后来的风格形式产生极为广泛的影响。在我的个人排行榜中,他绝对是十大艺术巨匠之一。

塞尚喜欢重复描绘同一类的题材,其中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一系列作品莫过于《圣维克多山》了;资料显示,这名后期印象派画家一生中创制了逾八十幅《圣维克多山》。他居然可以不厌其烦地从诸多定位与不同时间呈显出他对此单一审美对象的直接观察和认识,圣维克多山也因之化为一种“永恒之美”的象征!而这座山脉恰恰坐落在画家的家乡埃克斯-昂-普罗旺斯(Aix-En-Provence)。

塞尚绘制于1880年代的《圣维克多山》。

“人一旦在那里诞生……”塞尚曾经这样说过,“恐怕就没有别的什么地方能够让你更觉得欢喜的了。”他生于埃克斯,并在此与挚友、后来的自然主义小说家埃米尔•左拉(Emile Zola, 1840-1902)一起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画家毫不讳言,其创作激情所以能够源源不断,主要动因正是来自普罗旺斯强烈的阳光和淳朴的风景。

然而,今年二月,大约五千群众为了一项抗议活动齐集在埃克斯:他们要求当局停止建设一条从巴黎——经过埃克斯——通往尼斯的子弹火车铁路。一方面,尽管美其名谓“提升火车服务”,事实上却是法国总统萨科齐为了呼应欧盟所制定的能源政策而实施的发展计划之一。另一方面,这条路线不但造价较低,而且更加省时,毋庸置疑的,此举显然也将俘获其政治同盟,即中间偏右的尼斯地方政权的欢心。

示威队伍中间,除了生活在这一带的居民之外,还包括当地政治人物以及葡萄酒酿造业者,等等,后者表示,他们的葡萄园就要被新的铁路摧毁了!

作为塞尚的后人、现年六十八岁的菲利普•塞尚(Philippe Cezanne)也在场声援示威群众,自然引起新闻媒体的注意。“目前你有了高速公路,没错,但是山上那条塞尚喜好慢步而过的小径依旧在……”菲利普对于抗议者频频提出“塞尚原乡”的说法,并借此来唤醒、感召更多人参与集会深表赞赏,他说,“我们活在现代化的今天,不过,关于这个个案,它将有另一种解决方式。”

塞尚绘制于1870年的油画作品

大家并没有忘记,塞尚亦曾创作了与铁道路线相关的《圣维克多山》。《纽约时报》艺术专栏作者迈克•金默曼(Michael Kimmelman)在其文章中指出,塞尚分别在1870年和1880年画过两幅别有用心的作品,艺术史家一般上都会如此诠释:彼等揭示了这名画家对现代工业文明的一种控诉。

在前一幅画里,他将圣维克多山画成背景,却在前景斜坡上故意突出一条惹人注目的血红色刈痕,温和的表达中隐含了画家对兴建“埃克斯-罗纳路线”的不满;十年后则因为“埃克斯-巴黎路线”硬生生地撕裂了此间的田园景观,遂以其神来之笔把那拱形铁路支架挪改成老式的高架渠水道,对塞尚来讲,或许,他所欲展现的仿佛是现代化尚未降临以前充满野性美、原始美、自然美的桃花源式梦土。

集会现场有一幅标语写着:“醒醒,塞尚,他们全疯了!”大概便是试图重温这些陈年旧事。“文化俨如人们自我观照的透镜,在这起事件上,此种文化乃是塞尚传下来的。”迈克•金默曼写道。可悲的是,历史会重演,人类却不会从中汲取教训!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09年11月23日)

Thursday, November 12, 2009

是社区活动还是社区艺术?


我最怕对事物下定义了,例如,我们如何定义艺术?老觉得“定义”它好比一则“现代神话”。又例如,我们如何定义社区艺术?按照爱智慧的朋友的界说:

“凡是一个社区共同举行某种活动,或共同执行某种行为就是社区艺术,譬如东马本南族人共同制作一个路障,结合整个社区的力量一起阻挡外力,显然也算是一种社区艺术。在社区艺术里,艺术的功能应当小于社区的功能……”

看来我唯有硬着头皮说几句。在一个摩登化的社会里,我们身边大概已没有什么东西是未经分门别类化,或者专门学科化的!从艺术哲学的角度观之,摆在创作者眼前的莫不是一道道系统化的解释框架——就算如此,许多行内人士并不予以重视、辨识,或许把句子改为“一道道僵固化的认知障碍”更能接近真实,——其中要数“建制理论”(Institutional Theory)比较值得反复思索。

关于这个亦译作“惯例论”的理论细节,恕我无法在这篇短文里阐明。简而言之,“艺术乃是一种建制化的过程”,比方说,学院式训练,白盒子展示,专业化评论,艺术馆典藏,等等,凡是符合条件者始能被称为“艺术作品”,其创作者则获得认可是一名具备“艺术家”资格者。

那些不愿被驯服在“体制之内”的艺术工作者,于是便纷纷展开了挑战、翻转、冲撞、消解种种标准定义与既定规范的实验性之旅,一个最方便的途径便是往“体制之外”寻找替代的、新的可能性。就生存策略来讲,即从边缘出发以期创造一种异于中心的“发言主体”,关键在于这个“发言主体”应当如何保持自身倾向的游离性、暂存性和异质性。无论如何,尽管他们的思想前卫,最终还是被驯服了,彼等的实验成果也被收编,被建制化了。

一代又一代满腔热忱的艺术工作者此伏彼起,犹如飞蛾扑火似的!社区艺术的衍生也可以放在上述语境(context)下进行论析,有许多实例能够显示艺术工作者自动自发地策划了诸多特定环境和社区改造的创意活动,大体而言都与之一脉相通的。也许,他/她已彻彻底底跟自己原有的那套艺术观念发生决裂,甚至旁涉了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但我们决不能将有关活动同类似扫盲工作的社区计划简单地划成等号。

说到底,倘是从社会学的角度介入,它必然要变成另一道迥然不同的风景了。有心或者无意之间难免会顾了这个,丢了那个,所以我不敢苟同“在社区艺术里,艺术的功能应当小于社会功能……”的推论。换句话说,一旦其社会——或者暗含政治现实——的信息含量远远超过了艺术所能负荷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建议相关人士采用诸如“社区活动”或者“文化计划”而非“社区艺术”这个不足为据的字眼呢?

社区艺术毕竟体现为一种富含开拓性与实验性的展演方式,而艺术工作者无非是透过这种别具一格的“延展形态”(extended form)去辩证、确认乃至建构艺术和社会的关系罢了。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09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