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23, 2009

香港的士司机与锺白木前辈

8月17日晚间抵达香港。翌日,上午10点半左右,在九龙城东方富豪酒店外截停一辆的士,准备到观塘奥沙画廊开展当天的工作日程;同乘一车的还有新加坡资深艺术家蒋才雄与谢诗侣(Cecily Briggs)夫妇两人,二老一少,华洋共存。

坐在司机座位旁的蒋氏以其具有“南洋风格”的广府话道明去处,岂料那位司机大叔却好像不耐烦似的逼问着:“边一条路转入呀?转错路又要兜番大圈啰!”

霎时之间,我们仍搞不清楚,究竟是发音不准确,抑是所提供的信息不准确而遭遇沟通障碍的窘况。我们仨便互以英语和汉语交叉谈起话来。忽然,司机大叔口操流利普通话把较早前所讲的重复一遍,他想必注意到我正急着把其问题转译成华语吧。就在此刻,非常从容地,蒋氏也如若灵光一闪般确切地透露了有关目的地所在之处。

车子奔驰着,每个人的心绪亦由紧张变为缓和了。随后,彼此(谢氏除外)使用“中国话” 继续对谈,很自然地倍感亲切、愉悦。

单凭外表来看,这名着白色汗衫配短裤、头发几近掉光了的司机大叔,大概已届中年之龄;就其语态而言,无疑是性情爽朗的一名乐天派!他推测我们来自台湾,并且问道:“几位来香港做生意吗?”惟,当他了解蒋氏夫妇与我分别原籍新加坡、澳洲和马来西亚,而且来港纯粹是为了参与艺术展演活动,其音调遂稍微压低了。

“我也曾经是新加坡华侨……”他接着说,“你们应该知道南洋美专以及林学大吧!听说过锺白木吗?”原来司机大叔于1950年代末返回中国,文革结束后才到香港生活。不管怎么样,此君能够提出上述三个“专有名词”着实令我们大吃一惊,甚至还差一点便把我们考倒了。

据悉,锺白木(生卒年待考)早年侨居马来半岛怡保市,曾于1931年在此间为百年罕见的中国江淮大水灾(灾情遍及23省,几乎蹂躏了整个神州大地)举行筹赈画展。资料显示,锺氏1938年于槟城锺灵中学执教,从1940到41期间任职南洋美专辅导主任暨水彩画导师;彼时,他亦为华人美术研究会(现为中华美术研究会)会员,并参加1940年12月该会假维多利亚纪念堂举行的会员作品展,其画作当时被评为“作风醇厚,耐人寻味” 。

有关锺白木的文献记录非常有限,连他在哪里受过艺术教育也出现两种迥然不同的“专家意见”:一是北平美术研究院毕业(姚梦桐),二是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锺瑜)。值得一提的是,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于2002年1月出版的《人文杂志》第13期(64-65页)乃刊印了数帧锺白木画作图片,可见赏识其艺者还是大有人在。

另一方面,香港画家钱迪励(Delia Chien)接受《星岛日报》记者访问时提到,“锺白木老师从前被称为‘马来西亚国宝’,后来他回到中国,文革后到了香港生活,我很幸运可以跟他学习油画……他令我真正领略到画油画的乐趣,我的印象派画风亦深受他影响。”

同时亦是一位女中音歌唱家的钱女士,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追随锺氏学画,一学便学了20多年!回忆往事,钱迪励也谈起自己经常由老师带到赤柱、薄扶林一帶写生;而锺氏独钟粤菜,依她的话说,“我们的感情好得像父女一样”,所以“徒弟”时不时就会下廚弄些好吃的来招待“师父”的。

终于,车子在鸿图道“建大工业大厦”入口处停下来,我们就匆匆忙忙挥别了司机大叔,然而却忘记询问他尊姓大名,乃至如何晓得锺白木这名先驱画家……他们的经历毕竟十分相似,他可不可能了解后者或其家眷的下落?更何况,像他们那样流寓香港的星马归侨到底还有多少呢?

参考资料:

一、姚梦桐:《新加坡战前华人美术史论集》,新加坡:亚洲研究学会,1992(第3、48、50、51及76页)

二、锺瑜:《马来西亚华人美术史(1900-1965)》,吉隆坡:东方艺术研究中心,1999(第21、32、37、59、80及108页),其中第21页有一段关于锺白木的生平记载:

“锺白木生于吡叻怡保,祖籍广东潮州;原在上海新华艺术大学习画,后来追随徐悲鸿转学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与孙多慈同班,毕业后入南京中央摄影场拍电影为生。抗日战争爆发,返回怡保。1937年秋,槟城锺灵校友会美育股主任郭若萍发起创设西洋画研究班,聘任锺白木为导师。他多才多艺,做木工、钉布景、制道具,能写、能演、能导、能唱、也能画。1940年,锺白木曾任南洋美术专科学校辅导主任及西画教授一年,后来与郑农、汤由础等人合作开设海峡美术用品公司;50年代初,结束生意,携眷到香港经营农场,目前定居于香港。”

另,第59页还提到:“锺白木,1941年底日军南进时,他在怡保被捕,关了一个时期,亦吃了些苦头。”此处与上引部分资料皆参考温梓川所著《马华前辈写作人:多才多艺的锺白木》,惟锺瑜并未注明该文出处和出版日期。

三、〈钱迪励重新振作名扬海外/画出美景疗喪夫伤痛〉,来源:《星岛日报》,出版日期不详;下载自《头条日报》:http://www.hkheadline.com/arts/arts_content.asp?contid=44156&srctype=g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09年9月24日);限于篇幅,拙文见报时并无附上有关参考资料。

Sunday, September 20, 2009

看见烟,就意味着有火!

人类文明史上,因为宗教信仰而起的纷争与冲突事件的确数不可数,除了给后世带来深远影响——可谓埋下祸根的同时也开了某一种宗教信徒大规模迫害另一种宗教信徒的先例——的“十字军东侵”系列战事之外,较少人提起的,还有在中国佛教史上被史家称为“三武灭佛”或者“三武一宗”的废佛运动,造成大量僧人被戮,经像悉毁,寺庙建筑焚的焚、弃的弃。

或许,长期以来,许多不同宗教信徒之间鲜有来往,然而彼等实际上却未因此产生误解、敌视、对抗、且动辄就互相攻击对方;无论如何,若有心术不正的国家/族群/宗教领袖,为了集体政治追求或者个人政治利益而刻意地煽风点火,一场暴力行动终将难以避免地发生。


可想而知,倘使要维持不同宗教信徒之间的融洽关系实在不简单。一个国家/族群/宗教领袖打从心里必须能够采以开明、宽容和不偏不倚的精神去认识、接受多宗教并存的现实问题,尤其是处于非单一种族以及非单一文化的后殖(移)民社会背景/政治脉络之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代世界持异教共存论的人们似乎愈来愈多了。不少国家/社会都倾向于奉行宗教多元化的世俗主义生活模式,比方说,法国、美国、中国、印度、澳洲,等等,在这些地方,不管是“一神论”还是“多神论”的信徒们均能获得平等的机会,既可设立宗教场所,亦可自由地传教与改教;换言之,在所谓正当性的法律保障下,每个成年人士普遍上都拥有追随、敬奉和皈依哪一种宗教的选择权,抑且被允许自我确认本身是不是一名——哪怕是“无神论”的——自由主义者;任何人一呱呱落地便被强制性判定为某种宗教的信徒的情况并不多见。

吊诡的是,一个常常自诩为种族、宗教、语言与文化多样性的国家/社会不必然便会沿袭、落实“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的理念和实践方式的。

就操作而言,“多元文化”更像是某些国家/族群/宗教领袖贯彻始终的政治修辞或者宣传伎俩罢了;很多时候,只需从舞台前走到舞台后的顷刻之间,上述观念乃可以赫然地变成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种表述。只见彼等不断地玩弄情绪,先是猪头,后有牛头,冀将不同宗教的信徒们搞得个个宛如怒发冲冠的斗鸡似的……

套句印度俗话说:“根据看到的烟,就可以推断尚有未发现的火头存在。”总之,面对恶质的精神政治,我们切勿自求多福,自欺欺人,自毁美好前途!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09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