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09, 2015

當代藝術的知識生産與多元論述空間

原載:《燧火評論》(November 28, 2014http://www.pfirereview.com/20141128/

在馬來西亞藝術歷史知識的生産過程中,一方面既展示著研究者或書寫者所掌握的話語權力,二方面則間接地再現其論述位置,導致置身這個場域之中的中介者(agent)極易捲入文化社會學家皮耶•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 1930-2002)所謂「intellectualist bias」,亦即「智性主義者偏見」之漩渦,彼此各執一詞,甚少交集。

非常弔詭的,不是佔據中心優勢位置者,一旦把越多材料搜羅、集中在手裡,大概互相對照之後,就會發現越多乖謬、遺漏和不足之處;因此,凡立志打造一個另類敍事結構者,勢必需要擴大調查與研究範圍,理所當然更加費時費勁,長期下來,或將導致歷史研究及書寫實踐和當代藝術多元、開放以及動態的發展情勢漸行漸遠。

晚近幾年,幸而有不少當代文化與知識場域的生産者抱持著慎重和積極的態度,他/她們孜孜不倦地將現有狀況逐步推進、轉向非單一性的論述空間,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出版計劃便是一個範例。

由歷史起點乃至當務之急的課題

 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第二冊馬來文版及英文版書封。
(來源:網絡)

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分別使用馬來文與英文編印,整套四冊,第一冊題為「想象身份認同(Imagining Identities)」,繼次登場的是「反應:新的批判策略(Reactions: New Critical Strategies)」,而「基建(Infrastructures)」和「視界(Perspectives)」則是編輯為餘下二書所擬設的議題範圍。此文論匯編亦可視為一種獨立自主行動(independent initiatives):它囊括了跨世代、跨族群、跨國界的作者群體共同參與,其内容則涵蓋我國獨立迄今各個歷史階段不同的重要議題、敍事策略、美學觀念及創作實踐;從策劃到集資,從編著到發行,全由自己做主,成功消解了由國家機構長期主宰理論研究之迷思!

分別在二〇一二年七月初以及二〇一三年九月底面世的兩本選集,其内容涵蓋兩大類:一、重新刊載諸如已故伊斯邁•再因(Ismail Zain)、畢雅達薩(Redza Piyadasa)、賽•阿末加瑪(Syed Ahmad Jamal)以及薩巴帕迪(T. K. Sabapathy)、蘇萊曼•依薩(Sulaiman Esa)、再諾•阿比汀沙禮夫(Zainol Abidin Shariff)等理論開拓者的重要文章,其中也收入澳洲籍當代藝術史學者米雪兒安托内特(Michelle Antoinette)和新加坡籍東南亞攝影研究者莊吳斌所著論文;及二、委聘為數不少青年作者,例如,葉紹斌、拉末哈倫(Rahmat Haron)、孫先勇Simon SoonMark Teh、陳子豪,等等,撰文探討藝術實踐如何跟媒體、影像、空間、身體、政治構成復合關係的全新力作。
  
這項出版計劃的發起者兼執行者係Rogue Art策展團隊,兩名任重道遠的共同主編是楊秀明(Beverly Yong)和諾•哈寧(Nur Hanim Khairuddin)。大體而言,依序從起跑點開始,頗為翔實地、漸進地檢索了形塑馬來西亞藝術的知識資源乃至哲學參照,以及形形色色當務之急的關鍵課題;尤其關注於創意社群經年累月持之以恆地拓展出屬於本土特有的歷史脈絡和社會意涵。

Rogue Art是一個以吉隆坡作為活動基地的藝術顧問公司,其主要業務是給予當代藝術與文化生産者提供新的策略或專業知識,近幾來尤其踏出了空間化的闡釋邊界,以開展各種跨地域性的展示、傳播、鑑賞當代藝術的可能模式。楊秀明為Rogue Art共同創辦人之一,受過英國文學、藝術史與人類學的學術熏陶,長期投入馬來西亞藝術史的建構工作;諾·哈寧則擁有多重身份,她既是藝術家、策展人兼藝評人,亦為一名藝術及文化行動者。長期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教授藝術史、被公認為東南亞藝術史研究泰斗的薩巴帕迪則受邀擔任編輯顧問。

小資本者無需再聽命於大資本者

 
楊秀明、諾哈寧與薩巴帕迪三人於推介禮上合影。
(來源:Rogue Art網站)

一本文集的誕生過程,正如檔案建構過程般,從組稿到編纂的每一個步驟都會面臨重要/不重要、關聯/不關聯甚至特殊/不特殊等類別化的篩選、配置問題;從表面上看,整個過程雖不見所謂支配者與被支配者,或如一般自上而下制式化的分配格局,似乎也未牽涉任何佔位行動,然而卻不等於説它成功甩開正統和異端的緊張關係。

試以布爾迪厄的社會理論來講,作為知識生産的文化場域,就像一個社會世界中的各種小世界那般,比方説,政治場域、法律場域、宗教場域、教育場域,等等,無一不是充滿了力量與鬥爭關係的空間。

在布爾迪厄那裡,場域中間並不存在著超越經濟決定作用的關係法則,研究者務須對每一種具體的歷史情況分別進行考察;換一個方式說,社會行動者乃是資本的承載者,「……基於他們的軌跡和他們利用自身所有的資本數量和結構在場域中所佔據的位置,他們具有一種使他們積極踴躍地行事的傾向,其目的要不是竭力維持現有的資本分配格局,就是起而顛覆它。」(布赫迪厄,2008174)儘管如此,並非所有的獨立行動者必然屬於造反派,而凡是身在機構者自然代表了保守力量,各造所得的資本可能也只是象徵性的文化籌碼,卻非金錢、物資乃至財富的累積,這點必須在此講清楚。

假國家視覺藝術畫廊舉行的藝術圖書展銷會。
(來源:網絡)

持平地説,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一系列出版意外地讓人看到多元敍事的雛形;本地藝文場域的論述空間,長期籠罩在若有似無之霸權話語陰影下所引致的對峙狀況,譬如主導論、陰謀論和批判論跟隨者之間老愛信口亂罵,吵來吵去,是否將隨著另外兩冊選集的面世旋即便止息了,莫不是叫人翹首以待。值得一提的是,透過相對對等的協商過程,以及合乎情理的酬勞方式,有關出版團隊立下一套新的遊戲規則,或未達至最高標準,至少它確保了諸如研究者與書寫者等小資本者無需再聽命於大資本者的要求和命令,更因此擺脫了此間藝術社群相互自我剝削的生産關係!

多元論述空間無非是一個新興的有限的市場,它仰賴更多樣化的資本承載者投入其中,如此這般始能鬆動「恩庇-侍從」的交往機制,不至於深陷由國家資本持久壟斷資源的窘境。諸種小資本者履行其本身的職責,各取所需,實為雙贏之局面;往好處想,雖則無法一股腦兒便解決藝文場域内檔案資料不足、文獻桀訛甚多、且流言蜚語不斷的問題,本地藝術社群缺乏批判性之觀點,抑或如知識上的反思、傳播、交流與生產才有可能出現岔路的發展空間。這個結論當然還有待考驗。◆


【參考書目】

1 Nur Hanim Khairuddin and Beverly Yong (Ed.), Imagining Identities: 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 Volume 1, Rogue Art, Kuala Lumpur, 2012

2 Nur Hanim Khairuddin and Beverly Yong (Ed.), Responds- New Critical Strategies: Narratives in Malaysian Art Volume 2, Rogue Art, Kuala Lumpur, 2013

3 皮埃爾布爾迪厄:《實踐理性:關於行為理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4 布赫迪厄、華爾康:《布赫迪厄社會學面面觀》,臺北:麥田,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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