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04, 2010

马新先驱画家叶之威在太平

若非经由长辈告知,谁晓得太平市柯仕街(Jalan Kwa Su)门牌五十三号的那座高脚屋,便是叶之威先生曾经栖身的居所呢?

叶之威是谁?叶之威(1915-1981)可以说是马新两地的先驱画家之一,早在一九三九年,其作品便参加了第四届新加坡华人美术研究会会员作品展,㈠关于他何时住在太平,为何来此间生活,在这时期进行过何种艺术活动,对当地人是否产生了影响作用,等等,这些线索都有可能成为采用微观史学研究方法之美术史专家的基础材料。

叶之威先生在太平时所住过的高脚屋。(摄影/陈喃思)

去年十一月杪,新加坡资深艺术家蒋才雄先生来访,倾杯言欢之际提到叶之威回顾展即将于明年五月中旬假当地国家美术馆开展一事;蒋氏也透露,既是副馆长,也是策展人的刘思伟先生彼时亦专程为了收集资料而到来吉隆坡。可想而知,有关叶之威的文献记录显然不及杨曼生、林学大、锺泗滨、施香沱与刘抗等前辈画家来得详尽和充足。

但是,对我而言,这个名字却一点都不会陌生:我的父亲中学时期的美术老师就是他!

叶之威生于中国福州,早年在上海学习美术,较后移居新加坡。那是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由于资源匮乏以及政治竞争使然,当年南来的知识份子倘若能够在“虽然不像沙漠,也可以说是炎荒”(徐悲鸿语)的地方觅得一小片立锥之地,大概就已经可喜可贺了;其中有一小部分任职于中文报刊,诸如张叔耐、谭云山、郁达夫与胡愈之等人,另外一些人(包括作家、画家和音乐家等)则在华人先贤们群策群力所创办的教育机构里,靠着教书所赚取的微薄薪酬维持生计。资料显示,叶氏于一九四八年在柔佛麻坡中化中学当过美术教师,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森美兰庇劳中华中小学执教,并兼任教务主任;更早之前,他亦曾在彭亨各地担任教职,惟确实地名、校名皆有待考。

“叶之威最有可能在一九五一年与一九五二年之间到太平华联中学任教……”老爸那时约十七、十八岁了,理应不存在“儿时记忆靠不住”的问题,况且他还非常肯定地指出,“一九五三年当我初中毕业时,叶之威已经不在学校了。随后我报读为期两年的日间师训课程,廿一岁正式当起老师,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㈡

嗯,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是一名超龄生,因为日据三年八个月的时光蹉跎,导致他错失了上学的良机。而且,英殖民地政府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两年半之后,即一九五〇年十一月,又提出从民间募集壮丁入伍来对付马共部队的计划;这个计划似乎暗藏着“以华制华”的战略目的,引起华社激烈反弹,亦迫使数不清的华裔青年上山的上山,北归的北归。㈢那时候,事态紧张,草木皆兵,即使嗜书好学,父亲也不得不放下课业,离校避风而去,甚至还准备甘冒“逃兵”之险,避难于东马砂拉越!

叶之威先生所作两幅油画作品,皆完成于七十年代。

所以,或许是机缘巧合吧,当老爸重返校园时,叶之威便是负责传授他们美术新知的老师。叶氏在太平的事迹都是我的父亲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且听他娓娓道来:

“叶之威在华联中学除了教授美术,还兼教文史,也是我们的训育主任。他戴着金丝眼镜,头顶微秃,腰背略驼;而其人相当严肃,寡言,作风低调。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叶之威每天早上都会练习书法,方方正正的字体,彼时不知,现在回想起来,他所写的应该是隶书吧。起初,叶之威寄住在设于学校办公楼里的教员宿舍,后来才搬到柯仕街的那间高脚屋;我经常一个人跑到其宿舍窗口外看他写字。

谈到上美术课的情形,我记得叶之威总是喜欢让我们画静物写生,他一般都会先做示范,一边画一边讲解,过后才轮到我们动手。叶之威介绍我们以粉彩画棒(soft pastel)配合彩色画纸的绘图方式,每涂上几笔,就需用手指又擦又抹。叶之威对于班上几个画得比较好的,包括柯平光、林国成㈣和我,却有不同的教法,他在上课前会点名‘你,你,你……你们几个带齐画具到太平湖画风景写生’,其他同学却只能在教室里继续跟他学画。叶之威也经常邀我们放学后到其住所一起作画,此时,他便会安排一个比较复杂的构图,陶罐,花瓶,蔬菜,水果,再加上一块衬布,等等;记得有一次,他让我们画几只煮熟了、颜色特别鲜红的螃蟹,等到作品完成之后,叶之威便叫大家吃掉它。

可惜他在华联执教的时间并不长……有一天,早上去到学校时,只见很多学生对着办公室围观,原来叶之威跟教务主任陈开泰不知为了什么事,两人各自拿起木制报纸夹对打起来。如果没有记错,叶之威被曾任国民党军官的陈开泰打伤了,额头流着血。这起事件发生后,他便离开学校了!”㈤


笔者父亲蔡麒麟先生摄于太平老家客厅。(摄影/陈喃思)

从老爸的忆述里可以窥见,那一段跟叶之威接触、交往乃至深受美学启迪的日子,显然是他成长过程中非常美好的经验。虽然我的父亲毕业后基于种种现实考量而打消了去新加坡南洋美专深造的念头,虽然他始终未经科班训练,但他同样画得一手好画,也擅于美术设计和手工制作,老家的屋里屋外,更不乏老爸精心打造的“生活创意产品”。尽管如此,我的父亲最为人所钦羡的,无疑是他能写得一手行云流水般的书法了;老爸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仍风雨不改地在太平开班授课,为了书法艺术之普及化鞠躬尽瘁,如此远大志向,究竟从何人、何处感召得之?

犹记得他在很久以前曾经对我说,说自己读书时常常去看一位老师练习写字,看着看着,渐渐地也对书法产生兴趣了。如今,我才后知后觉,老爸口中那位老师准是马新先驱画家叶之威先生啦!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母亲,并感谢他俩有意无意地怂恿我投入、潜沉于艺术创造之浩瀚世界里。

注释:

一、此展既是年展,也是赈济祖国难民之公益活动,全场展出大约两百件作品,包括著名画家徐悲鸿作品二件。参阅姚梦桐的〈华人美术研究会(1936-1941):新加坡第一个组织健全的华人美术团体〉,收入《新加坡战前华人美术史论集》,新加坡:亚洲研究学会,1992

二、电话访谈;2009.12.19

三、参阅Leon Comber, 13 May 1969: The Darkest Day in Malaysian History, Singapore: Marshall Cavendish Edition, 2009

四、国成叔与我们家为世交,目前定居怡保,太平老家还藏有他的一幅粉彩风景画;他曾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学生周报》主办的美术比赛中赢奖,风华正茂,惟不幸受此“殊荣”所累而无法顺利回返中国大陆升学,其命途遂从此变生不测。

五、父亲口述;2009.11.28

原载《光华日报·异言堂》作者专栏“肉身思考”(2010年1月5日)

2 comments:

Anonymous said...

已经将本文转发给刘副馆长。
又是好料!

蔡长璜 (Chai Chang Hwang) said...

谢谢捧场……
谢谢鼓励……
谢谢……
:)